舜典

鞭作官刑,扑作教刑

【遥逍】日月同辉05

黄山开窍之旅直接一次性全发完,回总坛去也。

微小修改,逍遥十六岁取字,冠而字之是代表成年,并不一定要等到二十岁。

 

(四)下

  玄吉子是个不曾有过正经俗名的道士,五岁给大户家体弱多病的儿子做了替身舍在观里,换几贯钱钞养活爹娘。若是早生几十年,或者还能一生安稳清修,然而他时运不济,至元十八年焚经之祸以来,道观遭番僧侵凌,不得已稚龄随师南下,几经辗转多历艰难,而立之年终悟得乱源乃在元廷,遭劫岂止道门,自此以驱除鞑虏为念,才投身明教。他熟读道藏,擅于劝导世人,筹谋画策秘密结社也可为之,但武功一道因入门太晚,终究是连二流也难入,如今年过花甲却暂时多了个徒弟,还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少年高手光明右使范遥。

  追本溯源,皆因一名儒生游历名山,看穿此处设有阵法,心生好奇,一番思索探寻竟然破阵而入。玄吉子一边与其谈玄说道,一边把预先备好的说辞托出,无非自己避世隐居,前几日有少年入山偶遇,心慕自己的武艺高明,定要拜师,自己感其心诚终于收他为徒,至于山口的阵法,乃是徒儿同行的兄长为他师徒免受打扰所设云云。

  说话之际,便宜徒弟和他兄长联袂而至,范遥先行抢步上前一躬到地,恭恭敬敬的唤声师父,十足的乖巧徒弟模样,玄吉子也是逢场作戏的积年老手,云淡风轻的受了上司的礼,一甩拂尘,给二人引见。原来这身材高大的儒生乃青田县人士,姓刘名基,表字伯温,自幼博览群书,素有神童之誉,去岁自谓冠而列丈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拜别了父师游历四方一年有余,返乡途中慕朱子先贤探访婺源,趁便再来观一观黄山盛景。

  杨逍特意换了华贵衣饰,一派放荡不羁寄情山水的富家公子模样,果然得以省去了“兄台所治何经?”一类寒暄。他又易字为名,自称姓杨,双名昭远,年幼尚未有字,范遥索性也随之报了化名昭朗——两年前接下光明使者之职时,阳顶天便为他们取字以示成人,但职位既尊,教中又多是些粗豪汉子,平日几乎无人以此相称,江湖上更不知晓,索性当做了在外的化名之一。

  引发这场会面的既然是阵法,两边客套几句后便直入正题,范遥起初耐着性子作陪,听那两个就着一壶清茶从五行八卦直谈到奇门遁甲,察言观色之下,这刘基果然只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士子,再听他们越说越是深奥,自己已然插不上话,赶紧推说已到了练武的时辰,一伸手从杨逍腰间摘了龙泉剑溜之乎也。

  他说去练武,倒也不是托词,半年来面对奇松怪石云海瀑布,范遥诗兴是半分没有的,倒想把这龙池泉水裂山而下,十门九锁对峙如峡的造化奇景化入,创一路剑法出来,前日才得功成,此时反复试演,只觉酣畅淋漓,大是得意。他估摸着过了这许久,想来兄长已经打发了那个误入的书生走路,兴冲冲的折回去要与杨逍切磋一番。

  然而事与愿违,范遥回转之时,那刘基非但还在,与他家兄长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杨逍这里先是留饭,再是留宿,秉烛夜谈犹嫌不足,第二日干脆一边陪着刘基去客栈取行李,一边暗遣弟子收拾了起居器物悄悄送到观中,竟是有意把这出深山访师的戏继续演下去。

 

(五)

  嗤!随着每次破空声响,便有一枚松针被从中击断,凶器乃是嗑剩下的松子壳,而炮制这出同根相煎的凶手范遥正抱着个油纸包,稳稳躺在仅有两寸粗细的树干上,俊朗面容却隐带戾气。

  “师兄,师兄!”树下一个头挽双髻的道童仰着头连声呼喊,却无人应答,只飞下来一片松子壳,来势甚急,他年纪虽小轻功倒是不弱,反应也极快,侧身滑步避了过去。正抬头得意一笑,却见树上已经没了范遥的身影,同时后脑被轻轻敲了一记:“没上没下的小牛鼻子,你演戏上瘾啦,回总坛问问你师父敢不敢认下我这徒弟?”

  这道童唤做清余,是风门门主虎玄子的徒儿,这回跟来徽州,半年间见得次数多了,早知道范右使虽狠辣名声响亮,日常是没半点架子,跟谁都能玩笑起来的,并不怕他,转过身笑嘻嘻道:“这声师兄可是从玄吉子前辈那里论起,左使吩咐下来的,师父也不能说什么。依我看啊,松子不饱肚又上火,还是回去吃饭罢。”

  “心情不好,没胃口!”

  “右使你前天也这么说的,到了半下午等不及的拿热茶泡冷饭,就着一碟咸菜足吃了五碗……哎呦!”这一下加了点力气,清余揉着脑门道,“不就是左使又和刘先生出去游玩了还没回来,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啊?还不让叫左使知道。”

  一听刘先生三个字,范遥就面现阴沉,数日来杨逍和刘基过从极密,出去游山玩景,回来谈天说地,倒显得范遥像个多余的了。他心里存着一股自己都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名火,每每恨不能揪着刘基即刻扔下山去,也只好拿着杨逍如此相待定是起了招揽的心思,不可坏了他的事来排解。

  勉强吃过了饭,他有些按捺不住,向清余打听了大致去向寻将过去,也不知是何心思,尽拣着没路的树木山石出隐匿前行。才隐约见着人影,先听见呜咽清扬的笛声,纵是不大通音律的范遥也觉娱心悦耳,起初还认作是杨逍吹奏,岂知随即传来熟悉却又显陌生的声音,锵金鸣玉,行腔高亢,慷慨激昂中还带三分悲凉。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略顿得一顿,一句夹白“这也不是江水”后紧接着唱出“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到此处应是稍稍用了内力,当真响遏行云,且流字上拉出长腔足有二十余息不断,笛声亦默契相和,起伏之间大江流水东去之景如在眼前。 

  范遥此时全无心思欣赏妙曲,又悄悄前行了十数步,运足了目力望去,但见刘基唇边白玉笛通透无瑕,柔光莹然,俨然便是杨逍素日使惯了的那只,当初周颠伸手还没能摸着就被敲红了手背,还跳着脚好一阵吵闹直嚷他小气,今日竟然会给旁人用!

  他肺腑间一阵滞闷,隐隐生出惶恐来,这数年间杨逍唯与他兄弟情笃,人人提起来他们来都是齐名共称,近两千个日夜的相知相契,他早已习惯了,似乎这样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这数日所见,原来杨逍也是会与旁人投契的……这个刘基虽然不会武功,显然见识才智不凡,才能如此得兄长青眼,琴棋书画诗酒茶又是样样都奉陪得起,他若上了光明顶,兄长的闲暇时光,究竟还能有几分留给自己?

  范遥也不上前招呼,回身就走,路上胡思乱想,一时觉得自己简直像小孩子浑闹,杨逍也不曾管过自己跟哪个三教九流的胡混,怎么他这里才交一个文人就想着搅散才好,一时又恨恨刘基这措大整日缠着兄长不放,实在可恶至极。进得观中正撞上另一个道童清暇,范遥心念一动,想想还是旁观者清,把他叫了过来:“我问一件事,你得老实回答。这个姓刘的,你看他为人如何?”

  清暇本不如清余伶俐,又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半点想不到范遥那些纠结心思,先就腹诽我和刘先生又没啥交流,他为人如何该去问我们左使才对!但见范遥问得郑重,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刘先生……应该挺好的,不然左使能这么留他嘛,我看这几日左使笑的时候都比往常多了。左使欢喜,大家也就欢喜啊。”话音刚落就见范遥脸色猛然一变,他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否说错了话,幸而范遥神色迅速回复如常,拍拍他肩头自去了。

  回到房中,范遥外衣也懒得脱,筋疲力尽般往床上一倒,呆了半响,抬起手臂遮住脸苦笑起来。清暇那句话叫他觉得有些耳熟,当年杨逍初上光明顶,因着教主待他格外不同,教主夫人还来劝慰过自己,那时年纪小,真心拿夫人当长辈看待,竟没听出暗含挑拨的弦外之音,一派天真的答她,“既然教主喜欢,我自然也替教主欢喜。”

  何况杨逍本性淡泊孤傲,又得教主倚重执掌权柄,更加稳重自持,以至于教中多有说他城府深沉莫测的,教主也几次叹过他思虑太重。算来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轻易露出少年心性来,范遥更乐得时常做个娇痴无赖的小弟,交换那略带无奈的宠溺笑容。

  之前数年他们皆能因彼此的欢喜而感到满足,自己现在一反常态的焦虑愤恨,分明是心底潜藏着不甘止步于兄弟的妄念,引燃了妒火……

 

(六)

  时近望日,月光清冽如水,又是秋末深山之中,越觉寒意侵人,此时若能有一口温泉,当是十分惬意。“大哥,你真的不来吗?”方才尽情展示了新创剑法的范遥坐在池内明知故问,杨逍连坐在一旁山石上都要先以掌风扫涤,这天然池壁周遭也不知积了多少苍苔,他哪里肯下水,还是因池子里的人是自己,才不曾直白嫌弃。

  今日看明白了自家心思后,坚忍不拔且百无禁忌的范右使反倒躁郁之情大减,得以冷静思索,虽然还是瞧着大不顺眼,但兄长与那刘基当不至于有朋友之外的交情,至于心中所求……若往好处想,至少兄长最在意的人定然是自己,此事还当徐徐图之。听杨逍问起他白日为何去了又不现身,心内自得这个距离上还能察觉自己,果然是十分熟稔,却故意带出几分被冷落的委屈来:“怕搅了你们的雅兴啊。”

  杨逍看他闭着眼睛哼哼的失落模样,微微生出歉然来:“这几日闷在观中确然无聊,倒委屈了兄弟。但与伯温萍水相逢,也不知将来可有再见之时,他父亲下月寿辰,算来这便要动身了。辛苦兄弟再耐三日?”

  “他怎么要走?大哥不是要引他入教吗?”范遥这下当真诧异了,猛一翻身搅得池水哗哗作响,也分不清是惊喜刘基即日就走多些还是作酸兄长与他纯是知交多些。待听得杨逍说起刘基有应举入仕之意,返家也是为了准备明年的乡试,酸意又全数转为怒火:“他竟要做鞑子的走狗!我这就去把他脖子扭断了!”

  “这可浑说了,伯温求入仕绝非为的自身名利。”杨逍蹲下身来,伸手按住了他肩头。“元室立国也有六十年了,虽乱自上作,弊政繁多,贤臣循吏也是有的,难道咱们不问青红皂白,见一个便杀一个么。欲图恢复河山,终须天下云集响应才能成事,慢说杀几个官吏,就杀了鞑子皇帝也是无用。”说到此喟然长叹,“等到那一日时,不知这天下已被荼毒至何地步了。再说鞑虏入主多年……只眼前师山书院里那一班君君臣臣的老先生怕是就有要殉蒙元的。”

  范遥眼见一句话又勾起杨逍忧思,也知道他所言才是正理,忙收起敌意道:“是我莽撞,大哥眼光定然不差的,想来他是个好人了。”说着就在池边一撑,跃出水面。范遥近年个头猛增,此时虽然还未完全长成,已比杨逍高出一拳有余,身躯强健挺拔,肌肉起伏分明,令人欣羡,他暗藏着孔雀开屏的心思舒展躯体,运起内力将身上水珠渐次蒸干,才慢慢穿戴起来。

  待得两人并肩漫步山中,四下唯有秋风吹落枯叶的细微声响,范遥到底存着比较之意,又提起白日里事来:“大哥唱的这样好曲,平日都不曾听过,是因为无人伴奏吗?”杨逍微微摇头:“清唱也使得的。只是你和教主都不好此道,虽为小技,旁人面前也不值得我一显。”

  范遥忍着没问难道那姓刘的就不是旁人,只缠着要听清唱是怎么个样:“最好轻快些的,白天那个有些悲了。”杨逍也由着他,拣了西厢记里一支村里迓鼓:“随喜了上方佛殿,早来到下方僧院。行过厨房近西,法堂此,钟楼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宝塔,将回廊绕遍。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拜了圣贤。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用的是昆山腔,甚是清丽婉转。

  前头倒还平常,后来杨逍自己也渐入曲境,唱到末一句风流业冤上正侧过头来,清辉映照出他衔着笑意的嘴角,凝眸处如痴似醉,风流似是顺着月光从顶上一直流淌下来。明知只是戏文,范遥仍是被看得心头鼓擂,他头一回由衷钦佩文人的巧思,心中无声应和,果然是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既已领悟,终归要试一试的。

 

  然而无论决心怎样坚定,若要叫范遥就此直抒胸臆,实在也是顾虑重重。他俩易字为名后倒像同一字辈的异姓兄弟,杨逍当日对刘基说的就是二人乃累世通家之好,才如此取名。到晚间范遥调侃他哪来的累世,谎话都说到教主头上去了,杨逍还故意摆出失望模样叹息道:“这累世通家之好当然是自你我二人始啊,难道将来兄弟娶了弟妹,生下儿女,竟然不肯让他们叫我一声伯父吗?”这眼见得是跟自己心思不同了,范遥可是从来没意识到将来还可能多个嫂子的。

  更可虑者,逍遥二仙这般人物,岂无怀春少女爱慕,只不过年少位高,极少有人敢当面吐露罢了。旁敲侧击的两人素来不理会,偶有那言行出格的,范遥当即变脸,不留半点情面,一两回后不解风情的名声就传扬开来。杨逍倒是当面委婉有礼,还曾叫人误认作多情,但时间一长便看得明白,那几位不久都给他寻了理由甚至挑出不是来,秉公处置不假,结果必是或调职或贬黜,再想见杨逍一面都难。——自己虽不至落得如此境地,但想到若是日日相见却形同陌路,实在不寒而栗。

  范遥主意还没拿定,刘基已然打点行李要归家了,他是不会武功的,自然要清早起身好趁着白日赶路,践行酒便安排在头一日下午。范遥听说后大有云开雾散重见青天之感,欣然前去相陪。

  秋末白日短,酉时方至已然暮色昏黄,群雁南飞凄鸣,幸有满山终年苍翠欲滴的松树冲淡离思。此处石桌石椅都是山石略加雕琢,一派野趣,也不用杯壶盘盏,铺起一层革布,攒盒里盛放肉脯等诸般下酒之物,主角是数只酒囊,。

  范遥于酒上面本是可有可无的,阳顶天平日教诲里他最能遵守的一句就是少年人不该多饮酒,但此刻见刘基一个文弱书生也是酒量宽宏的豪气模样,较劲般拎过一只来旋开,大大饮了一口。那囊虽不大,装的却是极烈的烧酒,与他平日陪着杨逍浅浅尝过的各种佳酿大不相同,顿时只觉入口如刀,一股辛辣之意深入肺腑,直咳得面红耳赤。

  杨逍忙伸手接将过去,又替他拍背顺气,范遥一边摆手示意无事,一边运动真气在胸腹间走了几转才平息下来,后面只老实拈起肉脯来吃。他望着杨逍直接对嘴将方才接过去的那只酒囊陆续喝干,心想这也算得半个交杯酒了,一时心猿意马,倒连他与刘基说些什么都不曾细听。

  这短短时日,杨逍隐藏着身份不必说,刘基自有聪颖,虽然不曾看穿面前是个立志要推倒朝廷的反叛,自也顺着避开敏感话题,故而极为融洽。到今日分别在即,各自又都带了几分酒意,说话便渐渐没了顾忌。

  “我观杨兄廊庙之器,况且六经皆通,家有余资,要取功名只在反掌之间,何故竟放旷林泉,自甘埋没,敢是为了华夷之辨?”

  不意他问得直白,杨逍微微一愣,随即答得也是直白:“不错!正是为此。”也不等刘基再开口,径自又道,“昔日郝经为蒙元使宋,言说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然元室立国以来,何曾行中国之道?屠戮无算,汗国并立,宗王镇戍,政令不一,蒙元王侯彼此倾轧,又皆视中国为一族之私产,纵有明君贤相也难动此根本。何况元室之君又岂能超脱于外,你道他们之中有人略行了些汉法,就当真是视汉人为子民么。只说江浙被水,没田数万顷、饥民数十万户,犹令输粮米二百万石有余,江南昔年石米不足一贯,长年敲骨吸髓之下,如今四十贯也不止了,漠北苦寒之地反倒是一时繁华,贫极江南,富夸塞北,岂能长久!”说到后来已有愤愤之意,面上透出的微红也分不清是醉是怒。

  刘基长叹道:“本朝起于沙漠,恃武横行天下,几无文治。皆赖贤士大夫枉尺直寻,才使法制粗立,民得宁息,否则中原无噍类矣,耶律文正公实堪为我辈楷模。若有才有志之士都不求仕进,这天下自然全是滥官污吏了,又如何能有重开科考,尊奉孔圣之举呢。”

  “伯温壮志可嘉,但如今世道,无财无势的汉人这仕进二字谈何容易?科举尚要分做两榜,对蒙古色目降格以求,何况取士既少,授职亦卑,纵然得中,也不过是屈沉下僚。更可忧者,以伯温之刚正,恐难见容于污浊,怕是有志难伸,还要反招其祸了。至于尊奉孔圣,不过一个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空头追谥罢了,元室佞佛才是历代不移之国策,人言国家财赋,半入西蕃,去岁方赐大承天护圣寺永业田十六万二千九十顷,又广诵藏经,施钞三万锭。不知孔庙学校,拨地几何?又能保几年?倒是争论几十年后,取士终是以经学为重,又必以朱氏一家之言为准绳,嘿嘿,理学可谓得时了。”

  后头这话说得刻薄,隐隐将朝中理学之士与藏传番僧二者并论,讥刺一般的取媚争宠却有天壤之别,刘基虽然通达也是理学一派,顿生不快,当下默然无言,只仰头痛饮,一时酒意上涌,曲起手指就重重敲下,然而这石桌质地极坚又覆有革布,响声甚是低闷,自己手指倒痛了起来。

  范遥后头也回过神来,听着他二人有了争执的意思,兄长又在上风,正觉欣喜,见刘基这点尴尬,忍不住转过头去轻轻一声嗤笑。只是笑意方显就凝住了,眼角余光里但见杨逍拔了自己头上发簪递将过去,又取下玉冠置于桌上,乌黑长发顿时如瀑散下披了满背。

  刘基毫不推辞的接簪在手,和着敲击玉冠清越之声吟道:“海鲸乘扶摇,激水腾九旻。退潮触泥沙,颅骨空嶙峋。猛虎掉尾行,饮血不满唇。跳哮逞雄攫,系首八尺缗。赋命虽在天,成之亦由人。嗟嗟灯上蛾,亦岂厌其身!”他朗声长笑,又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纵然只做个小吏,也略可荫庇几个百姓。不肯忍一时矮檐之气,空自老死林泉之下,又何益于国,何益于民?”

  “你乱吠什么!”范遥早被此情此景刺痛了双眼,再听刘基竟是指责之意,醋意怒火搅在一处,实在无法压抑,猛然立起,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非但石桌坍了半边,连桌上攒盒也被震得碎了,木片干果玉冠纷纷往刘基面门身上劲射而去,眼见得就要穿许多血窟窿出来。同时范遥几个起落便去得极远——这掌纯为泄愤,明知杨逍不会让刘基受伤,自不愿再看他如何相救。

  果然杨逍袍袖挥出,诸般杂物便都改了方向,飞出丈余后或深嵌树干或打落枝叶,好一阵响动,只有玉冠被他接在手内,两股内力冲击之下也碎做了几片。刘基电光火石之间在鬼门关打了一转又回来,酒意几乎全数化作冷汗,顿时明白这兄弟二人都是要以武犯禁的,武功之高更是匪夷所思,在常人眼中已近似神仙手段。

  杨逍眼见露了行藏,却也不以为意:“舍弟酒后失德,一时无状,伯温莫怪。”正好秋风拂得长发飞扬,他顺手扯下酒囊上的系绳粗粗挽成一束,再次开言:“一时矮檐之气倒还可忍。若非止檐是矮檐,柱亦不直,梁亦不正,又兼地基渐朽,该当如何?今日就此别过,虽然人各有志,还望伯温善保自身,来日山水相逢,或有殊途同归之时。”说完深深一揖,缓步离开。

 

  那边范遥怀着满腹酸水一路疾驰,直入山坳深处,一头扎进了小酒窖,此处天高教主远,杨逍早把禁烈酒、劝少饮一事抛到九霄云外,振振有词道是堵不如疏,自己从不曾酒醉误事,对烈酒更是本有节制,皆因被下了禁令才在总坛偶得机会就想痛饮,如今正好每日小酌,细水长流。现下还剩得有六七坛,倒叫范遥有了主意,正好借酒装疯略做试探,若事有不谐,还可推说自己也不晓得醉中胡说些什么,他也不加分辨,拍开泥封一番鲸吸,连尽两坛。这下可坏了事,范遥以前不曾醉过,并不晓得自己酒量如何,他见惯了杨逍那般海量,以为还不妨事,哪知早超出一般人所能承受,片刻之间就阵阵晕眩,站立不稳。

  等杨逍寻将回来,但闻满室酒香,一地打碎的酒坛子,范遥酡颜渥丹,满身大汗,歪歪斜斜的靠坐在墙边,他又是惊讶又是担忧,疾步上前想将人扶起,范遥只赖着不动,还一味大力把他往下拉。杨逍见他醉得实在厉害,怕抗衡起来失了手,顺势坐了下来,任由范遥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醺醺酒气伴着粗重呼吸润湿了他面颊。

  杨逍连唤数声,范遥才勉强睁开朦胧醉眼,努力定神看了看,叫了一声大哥。见他似乎还能认得出人,再看地上酒液成泊,连两人衣衫都给浸透了,显见是打翻的比喝下去的要多。杨逍才松一口气,范遥又伏在他肩上嘟囔起来,虽然醉中舌头不大灵便,但这声音太过熟悉了,还是辨别得出:“我不要娶妻生子,也不想跟你有什么通家之好……我、我只想同你做夫妻……”

  声音虽低,却震得杨逍两耳嗡嗡作响,后头范遥还说些什么再也听不清楚,下意识甩开他就要起身,但眼见范遥没了骨头般倒将下去,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本能的又将人揽了回来。他想要质问范遥为何竟生出这样的心思,想说这违逆伦常实为不妥,但怀中少年仰起了头,面上还带着哀求般的依恋:“大哥,我看着你跟别人好,心里实在是难过得很……你别抛下我……”于是他就连婉拒都说不出口了。

  杨逍长长叹了口气,好容易哄得范遥老实不动,将他带回了卧房,略一踟蹰,还是亲自动手替他收拾清爽。他自己也换过了衣服,又给范遥慢慢喂进去大半碗酸梅汤,脱力般靠坐在床头,但纷乱思绪中总有一些事无比清晰。范遥失望会令自己会难过,范遥身陷危境会令自己举止失措,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抛下这个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红日隐没而陷入黑暗的屋子里终于回荡起一个叹息般,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字:“好……”

  再次回复意识之时,范遥只觉头痛欲裂,口中发苦,他极尽全力回想昨日之事,记忆却始终停留在狼狈坐倒,酒坛四碎的那一刻,后面的事情连一星半点的碎片都找不回来。此时一只手轻轻托起他后颈,嘴边凑过来一盏清水,他就着喝了几口,才睁开涩痛双眼。他此刻无从判断自己酒后是否说了些什么,反正计划是毁得彻底,只好苦笑:“这回可糟蹋了大哥的好酒。”

  杨逍随手放下杯盏:“也不算什么,只是伯温被你吓着了,他还没要酒压惊,你倒先喝得躺下了。”范遥暗自揣摩着,兄长微含笑意的面容,不带责备的调侃,都与往日并无分别,忐忑不安的心倒是放了下来,自觉不曾失言,坐起身来不大情愿的道:“大哥是要我去给他赔礼么?”

  “你肯去也找不着人,他怕了咱们这些反叛,昨日就提前出山了——莫提灭口的事,伯温断不会对人提起这里的事。你也起身梳洗,咱们今天就启程。”说到此杨逍皱了皱眉头,“波斯总教那边来人了,说是要送一个中土教众的女儿故土归根,教主传信速归。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敢来光明顶捣鬼……”

 

*因为那段往事不会细写,最多也就在可能有的阳逍番外里提一提。我提前替阳教主解释一下,以免有误以为他恋童的。当初在江南相识,是先隔空神交了一段时间,左使在能力和见识上都太过早熟,导致阳教主一直以为对面是个青年,最后见面都被震惊了。第一印象根深蒂固,所以才会一样年纪两样看待,从私人感情上来说,算是忘年交和师徒/养父子的区别。

右使醋病这么重是因为没安全感,等到确定关系后就会痊愈了。而饮酒太过量真的会死人的,喝到断片也很伤身,大家不要跟计划完全脱轨的右使学,他要少喝些,说不定回山前就定下了……

只想得到有伪·第三人介入这种老梗,辛苦刘先生了,请他去找那个弄出刘基青少年时探访覆船山误入明教还得授六甲天书这样网络传言的人算账,反正我写的刘基也会参杂一些评书演义的设定。诗当然就是他自己写的,我最多就能诌几句平仄不调的顺口溜。

师山书院的山长郑玉后来确实坚决不从朱八八的征辟,殉元了。但我设定的就是个倚天背景下的爽文,没有啥类似朱八八跟元室虚与委蛇的事情,至于明朝建立后在朝为官还掌握着话语权吹捧蒙元,将起义军甚至新君出身处统统指为贼寇更不会发生,要怀念可以,滚回家吃自己,关上门怀念,爱死也行,没得什么忠义传。刘邦得了天下,陈涉还入世家呢。

耶律文正公即耶律楚材,正好前一年才追封郡王,得谥文正。

** 元曲怎么个唱法,隔得远了没人听过,就拿昆曲代入吧,单刀会这段我脑中浮出是侯少奎先生的声音,西厢记那段是石小梅先生,而且据记载元曲应主用三弦伴奏的,若是昆曲,便好单用笛子了。我虽然不喜关羽,单刀会的故事也太过颠倒事实埋汰东吴,但大手就是大手……尤其爱这支驻马听。从巾生到红面,左使戏路宽广。昆曲的前身昆山腔在元时确实是清唱的,但还没用于完整的戏剧表演,算我给提前了吧。至于现在舞台上的昆曲西厢记其实是明代李日华改编的南调剧本,并非北曲的王实甫西厢记,就更要晚了。(没错我就是在卖昆曲安利,都强行给范右使开挂,让他第一次就把词句全听懂了)

***龟毛人士给明教高层和未来大明第一家庭和原著主角的成年身高设定,用的汉尺,原著明说过魁伟的统统要拔上一米九。我爱等差数列,所以狠狠欺负了一下韦蝠王。?为尚未登场。

八尺六寸(约199CM):谢逊

八尺五寸(约196CM):?(太子)

八尺四寸(约194CM):范遥

八尺三寸(约192CM):殷天正

八尺二寸(约189CM):阳顶天

八尺一寸(约187CM):?(帝)

正好八尺(约185CM):张无忌

七尺九寸(约182CM):?(皇次子)

七尺八寸(约180CM):填满最后一个口子的无人设二驸马

七尺七寸(约178CM):?(二公主)

七尺六寸(约176CM):杨逍

七尺五寸(约173CM):?(大公主)

七尺四寸(约171CM):?(大驸马)

七尺三寸(约169CM):?(后)

七尺二寸(约166CM):韦一笑

七尺一寸(约164CM):黛绮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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